继《你的名字。》（2016）、《天气之子》（2019）两部灾难隐喻巨作之后，新海诚“灾难三部曲”终于2022年迎来完美收官——《铃芽之旅》。在聚焦长期困扰日本经济社会发展的人口少子化、中小城市萎缩问题的基础上，新海诚最终将题材选定在将承载着日本民族记忆与历史创伤的“3·11东日本大地震”，将灾后记忆与灾难创伤的主题上实现了跨次元的拔高。区别于以好莱坞为代表的通过科技手段将灾难场景予以再现、并借由宏大叙事表现主人公与世界的对立冲突灾难电影，三部灾难美学中都频繁闪烁着新海诚对日本小镇和关西地区浓墨重彩刻画。借助小镇生活轻快风格、微观的叙事，新海诚视域下的日本特色小镇文学通过“二次元”“日本神话”等超现实载体，将穿越时空、 灾难产生等场景合理化，开创性地使灾难片中人与世界的二元对立关系重新转化为超越“人类中心主义”的视角，并在此基础上形成了一种“灾难”和“治愈”元素相互融合的新叙事路径。本文聚焦电影《铃芽之旅》灾难刻画艺术中的具体意象及其隐喻解读，借助日本传统神话故事，进一步剖析根植于日本民族文化中的天人观念，探讨新海诚独特的“治愈”艺术。

【资料图】

蜂鸣声下的大和之殇

三部曲的创作目的伴随着《你的名字。》《天气之子》中灾难形象凸显主体的转变逐渐趋于清淅，陨石分裂、暴雨成灾背后，控制着日本列岛下方地壳运动的灾难之源：蚓厄浮出水面。对“日本311大地震”的暗指贯穿始终，并在铃芽翻找幼时日记时的“3 11”日期被彻底明示。灾难在地震中承担着过重的叙事任务，以至于新海诚长期执着的男女主角青春恋爱感情线仅仅成为《铃芽之旅》的三条主轴之一。蚓厄在灵石封印的松动后从“往门”中跑出，当其上升到一定高度便会坠落，诱发地震、瘟疫、海啸等一系列灾难。在电影中每一次蚓厄活动引发的地动、地震，日本居民的手机上都能在地震波到达的数秒前迅速发出“地震速报”的蜂鸣声响。看似突兀的蜂鸣声破坏了关西小镇的正常叙事氛围，情节上刻意塑造的不和谐也为随即到来的灾难提供铺垫。对于从小在地震中成长起来的日本新一代，2007年10月开始在全日本推广的“地震速报”系统已经成为集体灾难叙事中不可分割的听觉记忆。东日本大地震发生时，在日本出差的宇文复对蜂鸣警报有着独特的记忆：

整个楼梯间不停的摇晃，发出“嘎吱、嘎吱”的恐怖声响；墙壁不断出现裂缝，灰尘从中簌簌落下。从上往下看原本是正方形的楼道，也不时被挤压成不规则的三角形。没有人说话，只听见刺耳的警报夹杂着机械男声不断重复‘地震，大地震！’，像催命一样。

蜂鸣声覆盖下的小镇，成为了传统与革新、神话与现实交织的第一线。灾厄神明蚓厄出现的“往门”均处在废墟之中，他们或是因塌方而被迫放弃的乡村中学，或是城市萎缩后萧条的温泉旅游街；或是日本房地产泡沫破灭后受少子化牵连的少儿游乐园，或是深匿在轰鸣列车隧道内的东京老城区。曾经充满生活朝气的场所在历史洪流前却也只能无奈成为废墟，自然灾害只能作为催化因子，背后暗藏着的是日本经济发展停滞二十年以来的日趋颓势。在《铃芽之旅》电影制作期间，新海诚曾谈及对哀痛与告别的看法：“但日本这个国家本身就给人一种过了青年期，即将步入老年期的感觉......以前热闹非凡的地方如今破败荒凉，感觉这种情况越来越常见。”被厚重尘埃覆盖的小镇废墟，成为了不详的滋生、汇聚之地，新海诚似乎通过“万物有灵”、灾难实体化的蚓厄传达对日本社会畸形发展的担忧。对于苦难的殇痛的一味逃避只会孕育新的苦难，面对未来来自地壳与海洋更加严峻的挑战，大和民族必须要从历史中反复汲取、不断深思。

超越二元的天人之愈

传统暴力美学下的灾难片叙事结构，尤其是好莱坞为代表的灾难片剧情，作为主体的人与世界多为一种二元对立的关系。在世界所制造的一次次困难面前人类并没有被打倒，反而是迎难直上，通过人类自身的努力完成了不断对抗世界并最终征服世界的重任。但是在《铃芽之旅》中，面对人与灾难的激烈冲突，新海诚用自己的天人哲学做出了超越二元论的重新解构。拿来封印灾厄“蚓厄”的“要石”其实是神明的化身，为了守护人们，只能化为石头在原地度过数百年的日子，从来没有人想过祂们的感受，所以才会好不容易被铃芽解放后，再也不想回去做日复一日枯燥的工作。男主角宗像草太遭受到神明诅咒被迫变成新的“灵石”后想要“活下来”的愿望迫切达到了顶峰，与之鲜明对立的却是著减冷却、下坠的生命魂魄。在灾难片中，人类一定是最后存活下来的物种，未达到此种目的人类必须要通过种种手段斗争、反抗，最终的优越感也为观众带来了由灾难的痛感转向快感的体验，这实则是一种强烈的“人类中心主义”思维。与神明一味的对抗并不能够获得人类时刻想要的结果，矛盾的化解必须基于思维站位的转变。

让灵石“大臣”最终妥协的是铃芽愿意牺牲自己换取“灵石”地位来封印灾厄的决心，受此触动的神明意识到了自己的责任，决定一步步引导铃芽回到自己的故乡——即3 11大地震后的废墟。在铃芽明确表达了对大臣的感谢与喜爱后，大臣瞬间恢复了元气，坚定了继续封印“蚓厄”的决心。大臣“喜-悲-喜”的心路历程的变化贯穿铃芽草太二人“闭门”的旅途过程，在电影全篇中无不暗示人与自然势力的此消彼长，人类对自然的认识由“盲然-对抗-和解”的认知突破。新海诚超越的认知局限的维度，促使了人们对人类生命和世界进行更为深层次的思考，人类在地球和世界漫长的演进这个维度中，实则和其他的生物是居于同等的地位，如果站在“人类中心主义”的视角上，最后获胜、存活的一定是人类，然而这种胜利和生存的背后实则是一种对于大自然规律的漠视和改变，而超越了“人类”的视角来看待大自然、看待生命世界，并促进观影群体对其内容进行一种深层次的反思，这才是一种根本上的“治愈”。

承前启后的进步之思

心理学认为灾难来临后，人类将会经历“麻痹”、“否认”、“绝望”和“重建”四个阶段，专业上被称为丧失历程。规避不愉快的记忆是人类保护自我的生理本能，但倘若无法走出灾难阴霾，一味的逃避相反会逐渐反噬前进的勇气。影片中反复发生的地震暗示未来日本面临的灾害不会停止，更好应对未来风险的办法唯有如同铃芽一般，将承载过去记忆的椅子交还给曾经的自己。椅子虽然是母亲唯一的遗物，但重要的绝非是椅子本身，母亲的语气、笑容、温暖的手，以及最重要的，是寄托在旧物之上的思念。铃芽虽然再也见不到至亲，但她可以等待，未来的某一天，成长到某个年岁的自己，终于能够回头拥抱这段过去，并告诉自己：“你的明天一定会更美好。一定会的。”这一充满希望的结局，带有某种日本政治中“复兴话语”的现实色彩。2012年，保守派自民党击败短暂夺权的民主党，安倍晋三就任首相。自民党直指民主党在3·11事件中应对不力，承诺让日本实现“复兴”。以灾后重建为契机的“复原力”成为一种治理工具，一方面强调日本根深蒂固的民族主义和传统道德，试图以此遏制原子化和疏离化的民间氛围，另一方面也将新自由主义不断内化，提倡个人提高风险管理的认识、自行为灾害做准备而不是依赖国家。这一政策也在新海诚接受采访中得到了支持：

我觉得自己可能是有一种意识，就是不能让对事实的认识再推迟下去了。这次的片子中就有几位参演者，是几乎没有关于大地震记忆的一代。观众中恐怕也会有大概三分之一甚至一半的人，看了影片后也不会联想到大地震吧。正因为如此，我才有了必须赶紧制作这部电影的想法。

刺激下的日本经济看似有了短暂复苏，2020年新冠疫情对全球供应链的冲击让日本再一次陷入经济停滞的泥潭，长期发展中积累的社会矛盾集中式爆发，给予了2020年正在构思《铃芽之旅》的新海诚极大的灵感。新海诚在接受采访时提到，之所以想要讲“闭门”的故事，是因为日本的现代化是一系列“开门”的结果，但短暂的繁荣之后是出生率下降、老龄化和社区边缘化的问题，“我们应该负起责任，关闭大门，而不是把堆积如山的问题推迟到下一代。”而面对日趋激化的国际形势，解决问题谈何容易，但是相比于徘徊于灾难的阴影，唯有先治愈好创伤的心理，方能迈出“我是铃芽的明天”所期待的第一步。

从《你的名字。》到《天气之子》，再到《铃芽之旅》，新海诚借助“二次元”和日本神话的虚拟世界向日本也向世界展现了他独特的灾难思维和治愈情怀。人与自然的冲突在三部电影发展中承继前进，不断转化，为走向未来的日本民族提供了新的道路。在《你的名字。》中，人类终究还是逃避了灾难，而《天气之子》中，人类却在大自然的暴雨之下全无任何对抗办法，并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暴雨将东京地区淹没，并在一个被水淹后的东京继续生存，在这种“灾难”之下人类变成了毫无反抗能力的生命。最后的时间线走向《铃芽之旅》，人类终于有能力去解读灾厄的根源，与神明达成了和解，在根源上组织了大地震的发生、在回溯历史的过程中正视曾经的殇痛，重振信心、迈步未来。“灾难”终究会“治愈”，铃芽也会迎来自己的明天，新海诚的收官之作，实现了完美的升华。

参考文献

[1]@电影铃芽之旅 的个人主页 [EB /OL]. https://weibo.com/u/7507799664?tabtype=album

[2]《铃芽之旅》：灾难和废墟叙事后的治愈 [EB /OL]. https://new.qq.com/rain/a/20230330A05DQ600

[3]记忆与性别的隐喻——《铃芽之旅》观后感 [EB /OL]. https://www.bilibili.com/read/cv22704406?from=search&spm_id_from=333.337.0.0

[4]《铃芽之旅》关上了谁的门？在美好与深刻间选择了逗趣——简评新海诚“灾难三部曲” [EB /OL]. https://www.bilibili.com/read/cv22644676?from=search&spm_id_from=333.337.0.0

[5]救不了，忘不掉：《铃芽之旅》里的日本3·11大地震余波 [EB /OL]. https://finance.sina.com.cn/jjxw/2023-03-30/doc-imynrnhh7941142.shtml

[6]《铃芽之旅》：我们还要花多少时间，才能跨越这些伤痛？ [EB /OL]. https://new.qq.com/rain/a/20230328A0AFZJ00

[7]安抚与重建：《铃芽之旅》的情感诗学 [EB /OL]. https://wenyi.gmw.cn/2023-03/31/content_36468230.htm

[8]凌羽乔.新海诚的“二次元”缝合:论灾难片和治愈系的一条结合路径[J].电影文学,2020(05):77-80.

[9]新海诚. 新海诚本[M].东京: 东宝株式会社, 2022.